“开海了！”9月16日，全国一年一度的海洋伏季休渔将全面结束。为了“年年有鱼”，我国在大力加强对海洋渔业资源养护，不断完善休渔制度的同时，也在积极推进限额捕捞制度。农业农村部在2021年年底发布的《“十四五”全国渔业发展规划》提出，我国将以渤海为重点推进实施限额捕捞（TAC）管理制度。渤海的多种鱼种和多种捕捞方式给TAC管理提出了挑战。以混合渔业为主的泰国通过实施“捕捞努力量控制”取得了多鱼种TAC的管理效果，恢复了部分渔业资源，其实践经验可为我国提供参考。 

泰国沿岸渔业@Julius Yls on Unsplash

渔业管理中的世界性难题

混合渔业（mixed fisheries）通常指在渔业活动中，一种渔具同时捕捞到超过一个鱼种，或者一个鱼种被多种渔具捕捞的情况。混合渔业在热带地区的发展中国家最为常见，并常出现包括渔船大小不一、渔具种类繁多、渔获物品种混杂、无目标和非目标鱼种区分、作业时间和区域重叠等复杂情况，给渔业管理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以单一鱼种限额为核心的管理模式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成为国际主流，但混合渔业带来的复杂性超出了这种管理模式的能力范围。 

中国也存在较多混合渔业。为促进世界混合渔业研究和管理的交流，并为我国海洋渔业资源的养护和利用提供参考，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RDC）与浙江省水产学会、浙江省海洋水产研究所、上海海洋大学、美国环保协会和海洋渔业伙伴（MFP）于今年7月合办了“混合渔业管理国际研讨会”。会议邀请到美国、澳大利亚、菲律宾和中国的专家分享各国经验，来自政府管理部门、执法机构、国内外高校、科研院所、行业组织和公益组织等单位的150余人参加了研讨。 

研讨会线下会场@浙江省海洋水产研究所

NRDC邀请到正在为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制定多鱼种渔业管理手册的Duncan Leadbitter博士分享了手册中的泰国案例。结合Leadbitter博士的分享，本文介绍了泰国近年来渔业改革中混合渔业的管理经验，尤其是对“捕捞努力量控制”（fishing effort control）的探索。 

泰国的混合渔业管理改革

泰国是一个海洋物种丰富的热带国家，海洋捕捞渔业年产量约130多万吨，位居世界第12位。泰国也是一个海产品出口大国。然而，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由于拖网和围网渔船的大量增加、渔业技术的进步以及管理体系的不完善，泰国渔业资源持续衰退。到2014年，过度捕捞、产能过剩、非法、不报告和不管制（IUU）捕捞和幼杂鱼捕捞等问题已十分严重，作为资源丰度指标的单位捕捞努力量渔获量（catch per unit effort, CPUE）降低至1961年水平的9%。作为泰国重要的贸易伙伴，欧盟在2015年4月就IUU问题向泰国发出黄牌警告，如不采取行动恢复渔业资源，欧盟将给泰国发出红牌禁令，禁止其向欧盟出口海产品。 

在这样的背景下，泰国渔业亟需进行短期内见效的全国性改革。2015年下半年，泰国渔业局（Department of Fisheries）开始了全面的渔业改革，出台了新的渔业法，明确将通过科学的渔业管理计划，确保渔业资源维持或恢复到能够产生最大可持续产量（Maximum sustainable yield, 以下简称MSY）的水平。第一期管理计划（2015-2019）提出，减少过度捕捞和产能过剩（尤其是商业渔船）和减少IUU捕捞是最紧急的任务。 

泰国具有典型的混合渔业特征：渔具种类繁多，多数渔具可捕捞到100种以上鱼类。在这种情况下，泰国如何恢复渔业资源？效果如何？ 

许多亚洲国家的渔业都具有显著的多鱼种特征@Catrina Farrell on Unsplash 

在以MSY为目标的管理方式中，一般的做法是进行单鱼种评估并设定单鱼种捕捞限额（TAC）。但考虑到缺乏实施条件（包括未对大多数鱼种进行种群评估、配额制度所需的监测和报告体系有待完善以及无力解决在混合渔业中使用单鱼种管理将产生的兼捕等问题），泰国渔业局未选择这种方法，而是采取了成本较低的多鱼种评估：在计算出多鱼种MSY（multi-species MSY, 以下简称MMSY）后，虽然也设定了多鱼种TAC, 但在执行时并不直接控制捕捞量，而是进行“捕捞努力量控制”。“捕捞努力量控制”就是估算出对应多鱼种TAC的总捕捞努力量（通常是渔船捕捞产能与捕捞天数的结合），再以捕捞天数的形式将总捕捞努力量分配到每条船上。简言之，泰国渔业局限制的是每条船每年可捕捞的天数。 

泰国混合渔业管理制度主要通过以下步骤建立： 

1. 渔船摸底及结构优化。泰国于2015年7-8月对全国22个沿海省的渔船开展了摸底调查，为渔业管理的开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据调查，在役活跃的本国捕捞渔船共计42512艘，其中22%为商业渔船。约8000艘未注册或已注册但无捕捞许可证的渔船被永久取缔。其中，被取缔的拖网和抄网船共计2051艘，将全国的捕捞努力量直接减少了三分之一以上。泰国为所有渔船建立了一个多部门共享的电子数据库，包括每艘渔船的照片、参数和状态，为定期的渔船检验与档案更新提供了便利。 

泰国的中型拖网渔船@Petri Suuronen 

泰国也更新了渔船的分类方式。不同类别的渔船对应不同的监测和报告要求，而部门（商业或手工）、船队、捕捞模式的划分也直接关系到TAC与可捕天数的分配。根据吨位和渔具不同，渔船被划分为以下6个类别。 

2. MMSY、最优捕捞努力量和TAC的计算。为了制定得到国际认可的多鱼种TAC，泰国渔业局成立了三个委员会，分别是① 最大可持续产量咨询委员会，由渔业局的内部专家、渔民组织代表和学者组成，负责制定渔业管理方案和确定应进行评估的资源; ② 科学委员会，由渔业局和国内外学者组成，负责对MMSY和TAC提出建议并提交给③ 国家渔业政策委员会批准，该委员会由泰国总理负责。 

在计算MMSY时，泰国将国内渔业分为两个混合渔业区域，即泰国湾和安达曼海，每个海域再划分为底层资源、中上层资源和鳀鱼资源，一共6个资源管理组。底层和中上层资源都包括多种鱼种，底层资源主要是由拖网、抄网、刺网、笼壶船等渔具捕捞的底层鱼、甲壳类和软体类，中上层资源主要是由围网、灯诱船等渔具捕捞的鱼种。科学委员会推荐使用Fox剩余产量模型计算每个资源管理组的MMSY和对应的最优捕捞努力量（optimal fishing effort）。 

根据预防性原则（precautionary approach）, 泰国的多渔种TAC被设定为MMSY的90-95%。 

泰国专属经济区面积为420 280平方公里，其中泰国湾304000平方公里，安达曼海116280平方公里 @Wantana Janekitkosol 

3. 多鱼种TAC和可捕天数的分配。为保障渔民生计，每个资源组的总TAC首先分配给手工渔业部门和使用刺网、延绳钓等低效渔具的商业部门（见上文表格）。按照目前实际的捕捞水平估算二者捕捞总量（即所需的TAC）后，剩余的TAC即为使用拖网、围网等高效渔具的商业渔船部门获得的TAC。手工渔业和使用低效渔具的商业渔船的捕捞天数并未受到太大限制，限制捕捞天数主要针对的是使用高效渔具的商业渔船。近几年在泰国湾，高效商业渔船年可捕天数被限制在240天内。 

4. 限制准入的捕捞许可制度。捕捞许可制度改革后，手工渔船目前不需要捕捞许可。商业渔船每两年提交一次申请，由泰国交通部下属的海港司（Thai Marine department）进行检验并更新其渔船许可。此外，泰国渔业局的许可证分配委员会对申请进行筛选。发放的许可证上会注明渔具数量和类型、捕捞区、可捕天数等。新许可制度意味着泰国的海洋渔业从完全放开转变为有限准入。新渔业法规定，许可的数量要与MMSY相匹配。如果申请的船只数量超过许可证的总数，未获得许可的船只将进入暂时的锁定状态。无证捕捞最高可罚款833000 美元。 

5. 完整的监测、控制与监督（MCS）体系。新引入的进出港报告（Port In and Port Out, PIPO）和VMS制度是实施“捕捞努力量控制”的强有力工具。30 总吨以上船只或任何使用拖网、围网和鳀鱼敷网的船只在进出港时，必须提前进行通报，提前时间为两小时到一天不等。目前泰国建立了30多个进出港报告中心，中心的电子平台整合了VMS（同样针对30总吨以上船只）、捕捞日志、电子许可证等数据，可协助进行船只IUU风险评估，筛选出须在港口接受检查的船只。进出港通报的检查人员从海洋部、劳工部、海军、海警等多个部门抽调而来。 

泰国根据渔具种类制定了16种日志模板，要求10总吨以上船只必须填写日志。泰国还要求商业渔船必须在注册过的码头上岸，并试点在港口使用电子系统记录上岸渔获物信息。完善的监测、控制与监督体系不仅有助于打击IUU，也为管理提供了必要的数据。 

等待进出港通报中心官员进行检查的渔民@Océane Boulais

6. 成效评估。通过减少渔船数量、设置针对商业船只的许可证和捕捞天数限制等“捕捞努力量控制”措施，2019年的MMSY评估显示，泰国两个海域6个资源组的捕捞努力量均减少了至少30%，大多处于可持续的捕捞水平。但泰国湾的底层渔业资源目前仍处于过度捕捞状态，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恢复。 

因为泰国在改善渔业管理和恢复渔业资源方面进步明显，欧盟于2019年1月8日撤消了对泰国渔业的黄牌警告。 

泰国改革后各资源组至少削减了30%的捕捞努力量@ Adobe Stock

泰国混合渔业管理制度潜在漏洞

面对紧急改善渔业资源状况的压力，泰国选择了以MMSY为参考点，通过“捕捞努力量控制”策略，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效果。但这只是泰国渔业资源重建的开始，而且这种方式本身可能存在漏洞。 

首先，泰国将原本用于单鱼种的模型用于多鱼种，可能忽略不同鱼种间捕捞死亡率差异。这可能导致某些鱼种逐渐占据优势，并进而导致处于弱势的鱼种种群走向崩溃。因此，需要对多鱼种中的单鱼种(至少是主要经济种类)进行单独的种群评估，以掌握其资源状况的变化，并在必要时采取额外的管理措施。2017年，泰国便对远海梭子蟹、鱿鱼、印度鲭等11种鱼种进行了单独评估。 

其次，“捕捞努力量控制” 本身是一种投入控制措施，限定了捕捞船数和天数，但渔民可以通过改进技术或渔具等方式提高捕捞能力，因此可能导致捕捞量超过TAC，进而造成过度捕捞。 

另外，“捕捞努力量控制”对不同性质渔业的效果存在差异。例如，在泰国案例中，各类渔业通过减少捕捞天数来降低捕捞死亡率的效果并不一致，效果最好的是渔获种类丰富的底层拖网渔业，效果最差的是中上层围网渔业。因此，应根据作业特点来判定这种管理方式是否是最佳选择。最后，Fox模型的使用和可捕天数的估算都存在不少假设，应结合现实情况进行调整。 

从世界范围来看，目前还没有公认的混合渔业的最佳管理实践。虽然不少研究显示，“捕捞努力量控制”在混合渔业的管理方面比TAC更具有优势，但仍需谨慎，实践过程中应密切监测资源的动态反馈以及船只的捕捞产能变化。 

*模型使用的数据有多个来源：捕捞量数据主要来自泰国渔业局1980年-2017年间的统计数据，包括商业渔船和手工渔船。2015年前的数据主要是分渔具的抽样统计数据，2017年后增加了捕捞日志、VMS、进出港报告、港口采样等新工具收集的数据。除此之外还有1961年开始连续的研究船调查CPUE数据等。详细数据和MMSY的计算方法请见参考文献。 

主要参考文献 

• Department of Fisheries (DoF). Marine fisheries management plan of Thailand: A national policy for marine fisheries management 2015–2019[J]. 2015. 

• Department of Fisheries (DoF). Marine fisheries management plan of Thailand 2020-2022 (Draft). 

• Kulanujaree N, Salin K R, Noranarttragoon P, et al. The transition from unregulated to regulated fishing in Thailand[J]. Sustainability, 2020, 12(14): 5841.